日子真是匆匆而过,半年前预订的Tout Mont Blanc竟这么迫不及待地如期而至,感觉昨天还在Covent Garden纠结买哪一种雪爪,此刻已经是行程第三天的结束,同时也标志着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路线。昨天还在意大利Cournayeur满街问哪个山峰是Grande Jorasse,现在就在瑞士Champex舒适的Salon看着对面的大孔班(Grand Combien)敲文字。翻看这两天的照片,这些美好的回忆不舍得忘记。
其实直到徒步的前一秒,我都在不断后悔为什么我要六月底来这里。今年的天气很反常,很阴冷潮湿,从日内瓦坐火车进山的一路上,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和灰蒙蒙的山简直想撞头。旅行社安排的起始旅馆在Les Contamines,是海拔一千米左右的法国小村庄,住在历史两百多年的度假小木屋里听着仍然淅淅沥沥下不停的小雨,心里继续不停嘀咕。
刚进山区时的阴雨绵绵
当21号开始走的时候,什么潮湿阴冷、什么崎岖坎坷,全都不值一提,我的身心马上被秀美的风景所占据,它牵引着我不断往前走。我常说,山的巍峨也有不同的种类,北欧的山是清冷纯粹的,阿拉斯加的山是原始巍峨的,阿尔卑斯山就有着少女般的秀美。不用提山谷里随处座落的牧人的小木屋、绑着铃铛头乱转的牛牛,哪怕是在山顶,在皑皑的白雪里走累了,一扭头就看见远处山峰之间透出的那抹天的蓝、水的绿。雪地上还有好大一只老鼠,同行的人操着美式大嗓门说,它平时吃浆果。
TMB每日的行程安排大同小异,先爬坡八九百米到一个山峰,再下坡沿着山谷走七八公里。峰顶往往是国境交界,用简陋的小彩旗做标记。我有时会生个坏心眼,想把小彩旗挪一挪,试图给两个国家惹领土纠纷。
第一天走Les Contamines-Les Chapieux,登Col du Bonhome(海拔2408米),全程15公里。早上启程的时候天气明媚,路上有不少人,狭窄的登山路不同语言的人声交杂,老的少的络绎不绝,有点像联合国大众去赶集。这条线全程在法国,风景就如同法国人给人的感觉:随意中有那么一点精致。山谷里的小木屋有点陈旧,门口的牛水槽好像也好久没有牛来光顾了,但整体看来就是那么地和谐。
田园牧歌没有持续很久,随着海拔的提升,我们来到了雪的国度。路面被皑皑白雪覆盖住,只有黝黑的石头从雪被中显露了出来,显得有些狰狞。我们随着前面的队友换了雪爪,加了厚衣服和手套,一个跟着一个走。这时候天已经阴了下来,山上起了风,水汽很大,从山下看估计是被厚厚的云层包裹住了吧。我常在想,有时候有些事物看起来是如此的实在,比如说这厚厚的云,但当你接近它的时候,发现它其实很虚无,就像是那天周围的水汽,来得快,去得也无影。
第二天走La ville des Glaciers-Courmayeur,登Col de la Seigne(海拔2516米),全程15.84km。可能是在格拉耶山南坡的缘故,风景的颜色比昨天丰富;尤其在下坡的时候,脚下踩的是白色的雪,旁边是黑色的山,前面山谷是各种绿,深一点的是绿树,浅一点的是草地,远处又有各种蓝,浅蓝色的是天、深蓝色的是湖水。早上是大阴天,刚下坡的时候突然阳光从云层中透露出来,颜色的层次变得更加丰富。把屁股当滑雪板滑了下来,又下了一会儿坡,到了Val Veny,视野变得宽阔了起来,河道也变宽了。也不知道是人随着山势走出来的路,还是山借了人的光,这几天走的道有很多是水道,山上的积雪随着山路流下来,在山谷汇成河流,流到外面的城镇。有时候坏心眼上来,想山外的居民喝的水是我的擦鞋水。当然了,水比人厉害,它能从更陡峭的地方奔流而下,变成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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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陋随便的法意边境线,故作娇羞状
第三天走Val Ferret-La Fouly,登Grand Col Ferret(海拔2537米),全程15.19km。延续昨天的好天气,一大早上就是大晴天,从旅馆的窗外看出去,毫无云层遮挡的巨人齿峰少了些许少女般的纯净,但多了些父亲般的威严。今天的山峰从名字可以推知,以前是出铁矿的地方,山体以岩石居多,草木居少,所以有大片大片的雪覆盖在山顶。上山的路坡度不算小,而且光凸凸的山体没有草木覆盖,顶着大太阳,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了。但是有登山者脚印做指引,我们比较顺利地上了山。其实路难不难走,不光是看对体力的要求,更多的是看有没有正确的指引,人生的路也是如此。今天的山顶是瑞士和意大利的交界,下山的路便在瑞士境内了。下山的路坡度比上山路小,路面平缓,我索性就放慢了脚步,慢慢的欣赏沿途的风景。瑞士这边的山景色更加秀美了,突出的山体被草木覆盖,墨绿在光线的作用下呈现金属的光泽,很有漫画的感觉,漫山遍野的小野花从山坡倾泻下来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。具有瑞士风格的小木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谷间,伴着此起彼伏的牛铃声,突然意识到,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车的噪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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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是写于昨天,今天走完了Champex-Trient线,登Bovine,全程15.53km。这条路比较简单,从海拔1200多米爬到2000米再爬回1300米,没有走雪路,也没有顶大太阳。因为在若拉耶山的北部,寒温带的植被也多了起来,山路被浓密的松柏林覆盖,连路都是人踩着石头和树根开辟出来的。本来有另外一条路难度比较大,但旅馆的老板娘说那条路还没有开,山上的雪太厚了。虽然有些遗憾,但正好可以缓缓劲儿,毕竟昨天在袁航的执拗带路下,我摔了个屁股墩儿,需要休养休养。不用走雪路很开心,但高兴没多久就很悲伤地发现,还是要穿过好多险滩,山上的水积聚了下来,在山腰处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溪流。本来就没多好走的山路被水流占领,这就是蹇卦之象啊,所以小心谨慎,最终平安无虞。
Day4比较简单的瑞士小山路
Day5走Trient-Argentiere线,登Col de Balme(海拔2195m),全程16km。还是早上八点出发,我们先从Hotel Col de Feraz下了200多米到Trient镇子上,然后开始爬坡。跟所有的山一样,先是大宽坡,后来路越来越窄,开始变成之字形的蜿蜒山道了。一个折,两个折,我弓着腰,借着登山杖慢慢上行,道路由小一点的山石堆积而成,被茂密的针叶林遮挡着,看不到来路也看不清去路。数到第十九个折的时候,有阳光从树叶里穿出,原来天放晴了,同时也看到了对面被雪覆盖的山峰。树木渐渐被草丛取代,待数到第二十五个折的时候,我看到了前面长长的山石路直通山口。脱下外套,撸起袖子准备做最后冲刺时,发现还有第二十六个折在山口后面等着我。山路有的时候看着很一目了然,其实真正走的时候不知要多绕几个弯弯,或许还会绕道别的地方去,人生的路也是这样吧。
走上第二十六个折,之字形的山路又开始了,只是山顶不再有树木的遮盖,能看到山峰顶聚集的人,一鼓作气又数了九个折,我登上了山顶,也看到了Mont blanc。
说来好笑,虽说线路名字叫Tour Mont Blanc,但这真的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。勃朗峰处于若耶山的深处,峰顶常年被白雪覆盖,所以叫做Mont Blanc。从Col de Balme看过去,Mont Blanc顶峰像一个白色的蒙古包,高大而柔顺。阳光扫在顶峰下面一圈悬崖上,形成一圈一圈的光影,好像蒙布朗蛋糕上的果酱圈。山峰周围还环绕着一些巨峰,凑到老美跟前打听,有一个叫做Aiguille,有点像巨人齿峰,一群悬崖高耸林立,壁立千仞。前几天在意大利境内看到的巨人齿峰和Grand Jorasse应该在这些山峦之后吧,绵延不绝的雪山如画。
初遇勃朗
今天要爬两个坡,从Col de Balme下来正式进入法国境内,没走两公里后山势又开始向上了。接下来的要爬的峰顶叫做L'Aiguillette des Posettes(海拔2201m),这条路坡度很大,我们有时是踩着巨大岩石表面向上登,有时踩过平行突兀的岩石边缘向前走,一脚一步都要小心谨慎,根本没有心力数已经走了几个折。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上到峰顶,风很大,很开心。
第二个坡比较难,对体力有挑战
下山的路很法国。瑞士那边的山路比较一致,要不就是碎石之路,要不就是山谷公路,配上茂密的林子,哪怕再有满山谷的小花,总感觉得有些高傲清冷。法国的下山路有少女般的活泼,最上面是巨石之路,蜿蜒陡峭;再下面是栈道,险峻中带着些温柔;最后面就是用树根做台阶,我一边走一边感激旁边的树,但一不留神差点滑倒哦。再少女的山也是很老很老了,这大树都成了精。山里的花不是满山漫野的,但总在转角处发现那抹红,很优雅。小灰蝴蝶和小苍蝇子在周围的草丛里飞来飞去,我们快到了。 Day6是最后一天,从Argentiere走回Chamonix。全程16km,登Lac blanc(海拔2352m)。本以为都要结束了,最后一天可以稍微歇息下,结果一大早就来了个大惊喜:登云梯。我们从1200米处开始走,不一会就走到一个大陡坡,直上到海拔1800米处。前面看到有几个爬石头的法国人,那石头孤兀耸立在半山腰,垂直高度有三十来米,不禁感叹他们的好身手,结果没走几步就发现,我们这些徒步的开始一个挨一个得登梯子。以前有听说过有的阿尔卑斯山徒步路线会有云梯,比较惊险,没想到竟是今天的惊喜。云梯嵌铸在巨型山石上,随山石的角度或垂直、或前倾,有的地方还要侧着身子从一段梯子挪到另一段。我不太敢往下看,只想着抓紧扶手往上蹭,但我前面那个东欧大妈好像腿在打颤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还是恐惧。云梯大概爬了十多段,终于可以用两条腿走路了,我们已经来到2100米。深一脚浅一脚得又爬了两个大雪坡,我们来到了白湖,今天的最高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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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激的云梯体验
如果说昨天的线路是初遇Mont blanc,那么今天就是与它的热恋。沿着长长的山脊我们向前走,而它一直陪伴在我们的右手边。虽然从不同的角度看它,它周围的那圈悬崖是千姿百态,但峰顶永远是一个白色的蒙古包,沉稳高大。中午在半山腰的餐馆对着Mont Blanc啃汉堡喝Genepi,不知道它看到我们如此腐败会不会心生鄙夷。大概不会吧,下山的路很长,我在疲乏之余又开始怀疑人生,怀疑我们行走的意义。这山还是岿然不动,静静观察着我们这些过客的浮生如梦。而这山水也会“已见松柏摧成薪,更闻桑田变沧海”,它们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中活动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