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天就是秋分了。大自然比城市更能感知太阳的离去,整个黄石公园都变成了黄色。从西黄石大门沿着公路向里面开,旁边陪伴的是Madison River,北美最大河流密苏里河的源头之一。早上的Madison river上水汽蒸腾,后来才得知因地热的缘故,河水是温的,所以哪怕气温接近零度,都有人在河里赤足钓鱼。北方玄武主黑,这里的水是紫黑色的,感觉很清冷。河流两边是开阔的草地,像是黄色橙色拼接的地毯,铺向远方的黛青山。黄石的土地并不肥沃,气候也恶劣,冬季气温能低至零下40度,只有松树才能在这里存活,所以此时并没有层林尽染的秋叶红,反倒是满眼一片片笔直的松树林,更凸显了黄石的清冷之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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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石初印象,蒸腾的水汽和满眼的松树林
黄石的印象来源于小时候读的那边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中的猛犸象(Mammoth), 一种已经灭绝的古代超级大象。因为对那头大象的复原图印象太过深刻,有一次在中央台介绍美国黄石公园提到了猛犸象温泉的时候,就记住了美国黄石国家公园。只是来了才知道,黄石奇妙的地方在于它独一无二的地貌结构,很难相信我所在的西黄石小镇、门口的麦当劳、进园的公路和里面的山川河流,全都是在一座火山上。一提到火山,人总会想到日本富士山那种,有山的形状和一个山顶的圆形洞口,像是地球表面隆起的褶皱。黄石超级火山它不是地表的褶皱,而是地函热柱,它的底部直接插入地核。黄石下面便是融化的流动岩浆,只是因为含硅量太大,岩浆粘度把内部的气泡给封了起来,所以气体暂时无法喷发。但是黄石火山是一座活火山,现在黄石公园的地貌是过去三次火山喷发叠加形成的。这种叠加的痕迹,在黄石大峡谷的山壁上尤为明显。
黄石大峡谷记录了三次火山喷发,从下往上的岩体形态更不相同。最顶端的篱笆状岩石是最近一次喷发的痕迹
第一次火山爆发是在210万年以前,接下来的两次分别发生在130万和64万年以前。每一次的火山喷发产生的熔岩流和火山灰,覆盖了原来的山体,再经过几十万年的流水侵蚀,形成了今天层次分明的黄石大峡谷。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除了冰山作用之外形成的峡谷河道。哪怕日经风吹水蚀,眼前这个景色在我老去之前也是一直不变的吧,生命真似白驹过隙。
有峡谷便会有瀑布,黄石的瀑布星罗密布。第一天我们随着旅行团踩了Upper fall和lower fall的观景点,第二天走了一个fairy fall的徒步路线。老美的跟团游跟国内的大不一样,导游就是司机,是一个叫David的大胡子,身形削瘦,但是他是我见过的最激情的话痨,有些激情过头。从早上8点到下午4点,哪怕我们在车上啃午餐三明治,他都一直在演讲,话题都是围绕黄石和我们参观的景点。早上讲早期黄石探索者的故事(感觉他的版本跟买的纪念册上的版本有些出入),讲黄石的地质形成知识,讲旁边岩石上山闪烁的黑色是火山喷发形成的黑曜岩,它有多么锋利。David演讲很生动,喜欢造排比句,喜欢设问,更喜欢用夸张的语调去渲染黄石地貌的古老与独特:他发'billion'(十亿)的'b'时简直像火山爆发一样充满爆破力。我听了一天的演讲也是累得够呛,但学了很多东西还是很开心的。
David热爱这片土地,他说“For me, the city is impossible”。他在黄石当导游当了七八年了,每周都讲同样的东西还是那么生动。他认得草地上的一头头的野生牦牛,甚至知道他们的行动轨迹,于是我们就有幸跟牦牛群在公路上狭路相逢。牦牛在黄石园内很是常见,有一些是群居的,有一家三口住在Madison junction附近的公路两旁,还有一头比较孤僻,他自己躲到西黄石大门附近,经常独自对着公路发呆。据说黄石里面有很多熊,我们还入乡随俗得买了防熊喷雾,这喷雾还不便宜,49美金一瓶,比蚊子喷雾小一半。很可惜没有机会遇见熊,庆幸之中有些落寞。David说熊熊很懒,喜欢偷别人的过冬食物,所以当现在的松鼠忙着屯粮的时候,它们可能就躲在一边偷窥。出租车老爷爷给我们指了熊窝洞口,在高山之上的向阳面,黑魆魆的大口子。老爷爷说,说不定熊在里面看电视呢。
在黄石小镇的美国人很有西部牛仔风。他们喜欢戴着宽檐帽,嗓门通常很大,个头也很大,街上没多少身形苗条的少女,反而处处可见肩厚腿粗穿棉袄的大妈。这两天稍微接触多一点的就是bus tour的司机David和接下来接送我们去hike的出租车老爷爷。老爷爷在袁航出生的那一年就生活在小镇上了,没有家人,只有一个兄弟住在别的镇上。他也很热爱生活,开车的时候车里放着贝多芬的交响乐,谈着黄石大大小小的知识,时不时给我们指牦牛出没的方向,还给我们推荐了一个很棒的hike路线:进阶版cascade lake trail.
这条路线大概只有当地居民才了解,至少袁航对着地图研究了好几个月都没有研究出相关信息。这条线从Canyon village出发,穿过树林和草坪来到Cascade lake,登上观景峰后下去去另外一个湖Grebe lake。观景峰垂直高度为400m,据老爷爷说山头不光可以看到Cascade湖景,还可以免费欣赏南边的大提顿公园。于是我们带着他热情出借的望远镜,非常雀跃地往山头进发。很顺利地爬到山头,在山顶确实无限风景尽收眼底,有湖有河有草地有青山,但遗憾的是我不知道它们都叫什么名字,也不知道山有多大,水有多清,缺少一种亲近感。可能这就是人在高处的感觉吧。我发现自己的战斗力依然高涨,于是一路小跑领先奔到了山底。事实证明这种不克制的徒步方法,尤其在登山鞋还不合脚的情况下,是极其不明智的。很快得我的左脚踝就钝痛到无法前进,左膝盖都有酸痛的感觉。事后发现是因为脚踝处鞋子太硬太挤,我的脚被压迫到极致了,需要给脚松绑和静养。但在当时,除了忍耐和坚持走出荒野,我别无选择。童话中小美人鱼为了和王子在一起,把鱼尾变成了双脚,付出的代价是走一步就疼一步,但她也没走几步就化成了泡沫;而我当时绝望的想,前面的路还剩7千米,意味着我还需要走一万四千步,还要疼这么多下。袁航在前面又担心我的脚,又焦急我们无法及时赶到出口,非常不知怜香惜玉地连扯带背拖着我走了一会儿。后来找到了一个松树枝做拐杖,我就一蹦一跳得走了出去,3点59分,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一分钟。
observation peak上看Cascade lake, Grebe lake和黄石河
我的腿脚经常受伤,从小就爱崴脚,腿上的淤青和伤疤很多,简直不像是女生的腿。但我确实天性坚强,我知道我除了忍耐别无选择,在崎岖的山路和茂密的树林中,不可能有车能开进来把我运走,而袁航也不可能把我背出去。当时一方面想,我可是X的女生,什么苦吃不了;另一方面嘴里不停念准提咒,希望能有神明来护佑。不知道是不是佛祖真的来帮我,还是我的意念从伤痛中转移了出去,我的痛感减轻,开始能够欣赏四处的景色。我需要走几步歇一次,我半开玩笑得说,在黄石徒步,永远不缺座椅,因为到处都是倒塌的干枯的树干。这些枯树大都是1988年森林大火的残骸,这场大火持续了小半年,烧毁了公园36%的树木。由于黄石的气候干冷,缺少微生物的活动,这些烧毁的树木至今未被分解,而成了其他动植物的家园。我曾看到一个干枯的树根,这扭曲的树根经历了鸟剥虫穿,苔埋菌压,仍直指苍穹。它以干涸的河床为画布,以不死的生命为主题,是大自然呈现的又一件的撼动人心的艺术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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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irehole河畔干枯的树根
烧毁的树木随处可见 - Fairy fall hike trail上
1988年的黄石森林大火是一个人类在错误中学习与大自然相处的例子。以前美国对森林火是严格扼杀的,。黄石就这样被小心翼翼保护了50年,老树不死,新树不断产生,树林变得越来越密集,也提供了大火的分级可燃物。1988年的降雨量出奇得少,一个偶然的火苗变把之前被压制的火灾都释放了出来。熊熊大火蔓延了整个园区,总计9万多消防员出动参与灭火。后来生态学家才发现,火是森林生态系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,它会清理掉一些不再生长的老树,而燃烧的老树松果会开裂,释放百万松子,这些松子是鸟类的食物,也是新生命的延续。而过分被压制的火总会有一天以灾难的形式回来。
我们已离开大自然太久,忘记了我们原来的家园该有的样子。我在黄石花了7美金买了一本当地年刊,纸张散发着草腥味,只有不到200页。上面有文章教人们用黄道星座和月相去种植蔬果,有每天的日升日落时间表,有文章告诉大家森林火不是天上的流星造成,虽然都是发光发热的现象,也有文章描述不同Little People(小精灵)的习性,中国人称为护家神,那些小精灵会帮忙做饭、会保护小孩、也会帮忙种地,但是各有雷区不可踏入。好笑之余,不禁在想,如果这就是我们祖祖辈辈延续千年的生活方式,那么在城市里蜗居的我们刚开始是为了什么而远行,而终日忙碌又在追求什么。
黄石一行是完美的。旅行没有很轻松,强忍着疼痛坚持下来的徒步想必也不会太舒适;食物也没有好吃到飞起,虽然烤猪排和墨西哥卷饼还不错,但毕竟不是习惯的食物,不会很熨帖;天气也没有很怡人,日夜温差极大,太阳光很刺眼,整个几天下来我和袁航都是鼻子红彤彤。但就是这种苦与乐的交织,丰富的自然景观,下一秒的惊喜构成了这种完美。还记得在走Fairy fall的丛林时,我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,凑过去发现是一个喷泉;旁边又传来古怪的咕咕声,我还以为是袁航在肠鸣,后来发现是一个mudpot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天然水泥热洞,跟工地上热水泥坑一模一样。也吃了耗牛干,也吃了鹿肉水饺,喜欢进嘴前的期待和进嘴后发出的“不就是那样嘛”的感叹。是呀,生活不就是那样嘛,可是不也是很开心的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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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肉饺子,意大利做法
宾馆里啃烤猪排,味道不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