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的苏格兰高地徒步,让我对自己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。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有些敏感跳脱,思维老像脱缰的野马不停在跳跃,但这往往发生在身体疲惫到压制不住狂乱的心理活动的时候;于是乎表现在情绪方面,时不时或忧郁无助、或天马行空、或豪情万丈、或竹杖芒鞋。但这次高地徒步,我只想说,还是要看着脚下的路,踏踏实实得走啊,走。
趁着8月底的bank holiday, 28号周六我们出发坐火车北上,第一晚暂宿北方重镇Inverness。即便在Covid疫情之中,Iverness在旅游旺季之下,餐厅也是一座难求,我们从Google resturant list从上往下打电话,唯一的选择便是当地一个酒吧。但计划之外往往有惊喜,服务员态度亲切淳朴不提,小哥还教我们如何品当地的威士忌。在伦敦,大家都习惯性加冰或者加可乐,但这是压制威士忌的口味;北方人民口味暴烈,直接加水更能激发威士忌的味道,他们家的炸鱼也不错,极大刺激了我在伦敦一直萎靡不振的胃口。第二天我们一早便坐公交去天空岛Isle of Skyr。 2019/2020年我的心力消耗比较大,一直食不甘味夜不安寐,身体状态欠佳,所以在去Portree的公交上华丽丽吐了一地。好歹强迫自己睡了过去,中午时分到达Airbnb住宿,一杯热牛奶让我又生龙活虎起来。趁着不下雨,我俩就走了一个短线,同时也是打卡热点:The old man of Storr。岛上虽交通不便,但小小的镇子中心倒是有待客的出租车。在出租车上与老大叔司机闲聊,这个岛上的当地语言是盖尔语(Gaelic),大概是中古时期北日耳曼语和维京语的混合体。但大叔说他们本地人会讲的也不多了,虽然多多少少还能听得懂。有点感慨,如同这世界上已经消失的或者濒临灭绝的小语种,我们只能接受这必然的消失;能做的,只是保存下他们的故事吧。
Day 1 的The Old man of Storr只是小试牛刀,并无太多波折,毕竟这更像一个景点,path简单明了,行人络绎不绝。Day 2计划了另一个热门路线:Quiriang。这条线是沿着山脊走一遭,山脊两侧都靠海,沿途景色不错,山路虽崎岖但路迹明显,中途的山谷和山顶都有比较开阔的绿地。只是我那天衣服选择失误,穿了不易排汗的滑雪服,忍忍忍,忍到半路就开始怨天尤”己“:刮风下雨天忍受徒步的艰辛也就算了,风和日丽的时候也不让自己好过。看着这万丈悬崖,有种把一切都暴力了断的冲动;又在山顶劲风之中,祈求上苍把一切的苦闷都吹散。又哭又闹的,等爬到山下时,身心俱疲。
Day 3的Fairy Pool之行,才是真正刻骨铭心的考验。其实这条线难度很小,只是在山谷里沿着河滩往上走(连爬山都不算),再沿着山坡走回来。天气不好,从启程之时就刮大风,迅速恶化成风雨交加。要命的是,河畔的路上石头多,磕磕绊绊的,要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才能免于踉跄之苦,而且这种路对我受过伤的脚踝和膝盖来说是一个挑战。平时享受hiking很大程度上是享受过程中的休眠式行走,在一个缓慢的节奏中思维得到放松,天地孤影任我行,时不时还能蹦出些清奇的想法来滋养灵魂。但这天的路况不允许我那么放松,中间确有一些平路,但紧张的情绪一直得不到舒缓。整一个过程便是在痛苦、焦灼、急迫的精神状态下煎熬着。但走着走着便想通了,这人生不也是这样么,为着脚下的磕磕绊绊而羞恼,为着蜿蜒不绝的山路而迷惘,为着想象中的尽头而急迫。以为可以得到些许意义,其实就是走一遭;以为峰回路转便能柳暗花明,其实都是自我安慰的把戏。我以为自然是我(们人类)的能量来源,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,万物都是这几种自然力量的暂时聚合体,但在风雨之中,看着那冷冰冰的山,我顿悟,自然对我而言,我对自然而言,什么都不是。它可能是我的母亲,给予我食物赐我生存;但下一秒就可能变成我的敌人,以狂风暴雨之态势威胁我的生命。我和它就如同探戈之中舞者,关系在位置、张力和时机中变幻莫测。能怎么样呢,总得往前走啊,接受它,接受自己。
如果说Day 3带给我的是痛苦和煎熬,Day 4 的经历给我的更多是愤怒和勇气。Day 3走完之后,可能衣物过于单薄,可能心神太过疲倦,在parking等taxi的时候我几近晕厥,这可吓到了袁航,因此他决定取消Day 3下午的安排,休整半天。在airbnb缓过劲儿后,我有些小小的内疚,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猪队友,所以主动要求最后一天去爬个难度系数稍微大的山头。虽然Day 4天气预报说有阵雨,但差不多集中在午后,所以我们当天趁早就出发了。
风很大,天气比较凉,出租车大叔建议我们沿山脊顺风上顺风下。于是乎我们便改变了原定计划,放弃地图,按大叔的建议走。事实上,怎么说呢,顺风势确实有时候容易些,但山顶风大到站不住脚,而且大叔指的方向人迹罕至,连羊的粪便都难寻,满山坡都是野草和thistle,惨一些的话就能踩到被野草掩盖的小溪和沼泽。这可苦了一直在前头找路的袁航,经常绕一个山头如果觉得前头无路还得绕回来。上山确实容易,因为山顶就在前方等着;下山就困难了,山路迂回崎岖,方向极端难寻。上山被风推着很省劲儿,下山被推着走那就危险了,所以要竭尽全力控制速度。人都说,无限风景在顶峰,然而在高处不止是”不胜寒“,还要经受风吹雨打。在与狂风的对抗中,我竟生出一股不甘甚至愤怒的情绪:凭什么我就无法抵抗这风力,凭什么我就要为无路的前方而绝望,凭什么我就这么在意脚下让人不舒服的泥淖!可怜了袁航,在我这种不断堆积的怒气中成了被腹诽的出气筒。在这股怒气中,我们连滚带爬总算到了司机大叔提到的山下电视塔,那个穿夏威夷花衬衫的大叔,正在那里悠哉悠哉地等我们。
现在的我坐在回伦敦的火车上,回想这一过程,觉得好笑也短暂;而当时的我认为这路这折磨竟是那么的痛苦漫长。人生就是这样吧,还是这句话。再加一句,有一个人在前方在陪伴,挺好的。